夏未央 2
北平来的名角儿，吃不惯蜀地的辛辣饮食，再说了，他这嗓子比金矿还贵。
班主日日叫人开着小灶，鸭梨要是砀山的，银耳要是滇南的，佐以枸杞零星，更要加一颗话梅吊着滋味。这方子是易老板亲手写的小篆，吩咐必备的。
易烊千玺本不是这个戏班的，他在北平已经名声大噪。
那是京戏的角斗场，各式的戏班子，各位名角儿层出不穷，班主要另辟蹊径来川地讨生活，头一桩就是接了大帅府的买卖。想要一炮成名，必定要下点血本的。他托自己师兄去作保，花了棺材本，这才从和春班寻来了易老板这样的红人。
班主第一次见易老板，他下了戏坐着卸妆。
浓墨重彩一点点擦掉，那张柔和的细嫩的脸蛋丝丝显现，慑人心魄的静谧之美弥漫开来。难怪那些太太小姐们疯魔一样的把自己那些体己首饰往戏台上砸了，班主心想。
他真是个极讲究的人，据说生在南方，是个养一方美人的鱼米之乡。如今在北平安生多年，开口说话带着从善的京腔，更显得高贵。在戏子身上，这样的气质并不多见。
想来，谁家孩子尚有一口饭吃会被送到戏班里练童子功受皮肉苦做着下等的营生。要想出人头地一炮而红，人前光鲜实在凤毛麟角。
可易烊千玺身上竟不见一点苦尽甘来扬眉吐气的穷凶极恶。他慢条斯理的用羊脂香皂洗脸，在温水里接了丝帕一点点揿干了水汽。褪了戏服后是一身纯白的衬里，他并不关心班主奉上的盘缠匣子，只是命人把自己吃穿用度的注意事项让班主一一记下。
“那么，过几日咱们就动身吧。”易老板的声比台上温润不少，略略低沉，如盖碗茶盅里的老君眉，班主知道，那是为了保护嗓子，这是角儿们吃饭的家伙。他微微一笑，嘴角抿着两道羞涩的弧度，班主愣了神，竟忘却了他到底是一个十七八的羞涩俊朗少年，还是台上一举手投足带起如雷喝彩的名角儿。
戏班安家在巴城闹市口的一个独门小院。车水马龙的烟火气和偏安一隅的沉静恰到好处的融合在一起了。
临近黄昏，灶头上的炊烟袅袅，家家户户煎炒烹炸油锅吱吱作响带着辣椒的刺激辛香味弥漫着。易烊千玺住的是后院的雅间，在他们还未进城的时候，班主就按照要求细细打点整理过了。
他住的房子四季都要薰香，只用宝珠茉莉。
易老板的晚饭出奇的清淡，江水鱼用嫩姜小葱合清酒蒸了，烫青菜和小碟酱牛肉。上台前一天他都吃得格外克制。而今日，又似更添了心事。前头再热闹，整一天都闭门不出。
饭后天色开始泛青，他才趁着月色朦胧沿着小院鹅卵石路消食。
走不出几步，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响。回头时，仿佛有一阵黑影翻过，易烊千玺吓了一跳。他的住处离街道最远，一般的毛贼要翻到这里前头不只要经过几道回环。那就是刻意为之了，他匆忙往回跑，并不敢喊人。
他小心的翻开了妆匣盒子里的暗格。
幸好，那封书信还在，封印的火漆也完好着。那是他的指纹按的，天下无双，没有被掉包，那看来来人可能另有别图。
四下心下还揣度着，突然发现衣橱后光线暗处有一双眼睛和自己对上了。
那是一双太过漂亮的眼，结着一层水雾朦胧的晶。虽然他透着的狠意足够叫人不寒而栗。易烊千玺的袖子里有一把贴身匕首，他虽然是小生，但童子功还在，刀斧剑戟要耍起来也是有模有样，这乱世里，人人都要自保。
“你……”他尝试开口，至少可以分散来人的注意力。
可知一眨眼的功夫，角落的人影却以风影般的速度闪了出来，并一把掩住了他的口鼻。他在后头，身量比自己要高出半头，另一只手迅速牢牢的按住了他的试图挣扎。
“闭嘴，不许出声。”微弱的热流和气声直接呼在易烊千玺的耳廓里，他甚至能感觉耳朵上的绒毛都被激的竖立起来。
这人的力气极大，感觉分分钟可以勒断他的身体。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少，有些生疼。
在这时候，半开的窗棂被无声的打开，又有一个黑衣人翻了进来。他也不作声，只像幽灵一样寻着透进来的月色四下摸索着。
易烊千玺袖子里的匕首就是在这时掉落出来的，发出了叮当一记脆响。
紧接着，身上的力道松了，一把把他推到了地上。彭的一声，是子弹出膛，然后打在墙上。
只来得及有一声，地上的匕首被拾起来飞去，直接插在了一个黑衣人的门面上。血，这是他的刀第一次伤人，就直取了性命。以极其凶残的方式，易烊千玺惊恐后才恢复，想到了害怕。
是的，有个人，脸被劈开了，倒在了他的房间里。
他吓得眼角通红要逼出泪来，却张着嘴哭喊不出声音。那人没管他，去确认了尸体后，若无其事的把刀拔了出来，在尸体上擦了几下后朝他扔过来。“记你一功，不许作声，出门等着，一刻钟后再进来，这里自然会打扫干净。”
他开了灯，易烊千玺才看得真切。
竟然是个军官，五官美轮美奂却深邃阴冷。他站着他伏着，更显得笔直修长。“怎么？怕了？”他伸来手，笑着，却带着嗤笑和嘲弄：“站不起来？腿软？我扶你？”
易烊千玺真的腿软，他不是鼠辈，但也做不到视人命如敝履。那尊英俊的神一样蔑视着他的人真的弯下腰来拉他，手一使劲自己就稳稳跌入他的怀里。“真香。”鼻尖若有似无的在耳侧和颈边游弋。
他的声音和刚才一样打在咫尺距离，他把易烊千玺带出门外。从干掉了对手以后，他就处于一种兴奋的状态，侧边嘴角略略弯起。
新月隐在薄雾里，男人翻墙出去。
易烊千玺还沉浸在刚才血淋淋的那幕画面里，呆坐了许久，他才慢慢把门开启，屋里真的回复到了一尘不染的样子，仿佛所有都只是一场恐怖的梦。
只有墙上被子弹打出的一个坑洞明晃晃的在摇曳灯影下。易烊千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他吸了好几口气，才颤抖着抬起手来，右手上，虚弱的握着一把勃朗宁。
王俊凯回来的一路亲手解决了好几个杀手。今晚的这一个，应该是来自大太太的手笔无疑了。他今夜进了帅府，只是所谓家宴。而明天督军席开三天，大宴宾客，才是和川渝驻军和老百姓正式的宣告他的身份。
王家唯一的继承人，督军的独子少帅，第二十九师的师座。
他一路披荆斩棘终是走到了这一步，荷枪实弹，浴血沙场，他已经不可战胜的。那些所谓的杀手并不值得一提，但他还是亲自动手解决了。
为的是给这些愚蠢的抱有一丝侥幸的对手知道，他是无坚不摧的王俊凯。
他毫发无损体面的回到帅府，说才出去散步看了一下市井风光。从大太太的脸上，那一瞬即逝的惊讶愤怒和失望，他很满意。
更衣的时候，王俊凯才发现自己少了一把佩枪。他嘴角勾了笑意。
想起了那个又白又软的少年郎。对视的那眼，他的瞳是清浅的棕色。被擒着的时候，身上是清雅的香。他害怕，凤眼扫上一尾嫣红。他挣扎，柔软里带着韧劲。
竟不声不响的摸去了自己的佩枪。
他嗜杀得本性就没有爆发，只觉得有意思。脱了军靴倒在床上翻腾，蜀地又湿又热叫人难耐。王俊凯在军中时候，也有过军伎伺候，他出人头地后，又多的是少妇小姐送上门来。都只是发泄罢了，今夜不知何处勾起了欲念，却只能任漫漫长夜默默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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