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过海

微博:就叫漫天过海怎么了

【03:00 风月】

* 每小时爱你多一些

我从来没有那么social,没有那么辛苦,不曾这样忍耐,或者深入的探讨。我也不敢保证以后,本质,初心,别人。只想说,这一次,我还在。

你越来越好,也值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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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当头,码头上的劳力打着赤膊蹲在十六铺的人力车边上,用汗巾把酱色皮肤上豆大的汗滴子擦干。

 

这要人命的秋老虎,扑面而来的暑气蒸腾着鼻息里滚滚的热浪,柏油马路上的沥青仿佛都要晒化了,鲜有人在日头下走,要拉到活更不易。

 

不一会儿,毡帽下灰头土脸的表情突然一派鲜活起来,机灵的几个纷纷掸去身上的尘土,把褡裢褂子像模像样的拉平整了,笑嘻嘻的盯着眼前来的人不放。

 

“邬少爷,阿要去办要紧事情,五个铜板走不走?”

 

“您看我的车顶清爽了,早上才擦了一遍的,没得人坐过。”

 

上海滩上邬家,说出来没几个人不知道的。数一数霞飞路,四马路,跑马厅那一带圈出的寸土寸金,大小遍布的都是邬家产业。按照当地人常说的,邬家人跺跺脚,大上海抖三抖。

 

邬家少爷,新派作风。穿洋装说洋话,泡舞厅看西洋镜,白相的一套全是时髦和罗曼蒂克。他平日里都是坐自家四个轮子的汽车,今天倒不知吹的什么风,一身体面西装眼看都要走湿透了,东张西望的找代步工具。

 

这叫黄包车夫们看到了财神爷送上门,哪有放过的道理。

 

“走走,快一点,去三牌楼的和平里。”

 

邬童此时是没一点平日里的小开派头了。早上桂花油抹得锃锃亮得头势也不那么清爽了,一张雪白粉嫩得俏脸被毒日晒得通红。不过如今他哪里还顾得上狼狈,只一心要赶忙见到心上人。

 

乌漆实心厚木门被吱呀推开,天井里有晨间一场阵雨滴滴答答漏下的水,正好滋润着大大小小几个青瓷盆里的苔藓和小草,七星荷花缸里几尾四泡眼的金鱼悠哉游哉。在灶间里挽着发髻的老婆婆正守着小煤炉上的火,砂锅滚开了笃笃笃的响。邬童匆匆赶来,见了人就响亮的招呼起来:“姆妈好!”

 

上海滩少不了各种挑逗和诱惑,总有人逃得掉今天躲不过明日,归根到底陷落在温柔乡里不醉不归。手里有大把的票子,上的了各种台面的邬少爷,就曾自认为是难得的人在花丛过片叶不沾身。

 

棋琴诗画、跳舞桥牌、梭哈麻将,统统玩得转。他也在百乐门里搂着交际花翩翩起舞,也一掷千金摆满了花篮牌面捧电影明星的场。仗着一表人才的好模样,招惹得名门闺秀暗送秋波心情悸动。

 

所以说是怎么落到做了尹老板的跟屁虫,横竖不招人待见还硬着头皮往人门前头凑,邬大少也只能自认一句现世报。

 

上海滩是金销窟是名利场,面目有时狰狞,有时暧昧。有人扭捏,有人娇憨,也有人孤绝傲立其中,偏这一种姿态,足以叫人想入非非。城隍庙是喜欢穿着唐装对襟褂子提着鸟笼的老派人云集的地方,只一次陪着某位爷叔辈的生意搭档来堂子里听了一段评书。

 

香烟,茶叶水,瓜子,丁零当啷的弦琶琮铮,吴侬软语,一出《金台传》一个字也听不到耳朵里。邬大少弹眼落睛,脑子嗡嗡作响,只有台上清灰长衫的清秀小生扎到了心坎里。

 

就再拔不出来了。

 

尹柯像一池污泥里碧绿生青的小莲蓬,又翠又脆,超然脱俗。叫之前所有的浓妆艳抹,小家碧玉全然失了风头,就连相提并论的资格都失去了。光影缭绕下唯有这一抹颜色打破了寂静,像协千军万马而来,浩浩荡荡的闯进了脑海里。

 

从此后,邬童三天两头的往书场里跑,成了座上宾。他惯用的那些送缠头,摆花篮的伎俩,却统统在尹老板面前吃了瘪。好在,这人面皮不薄,越挫越勇。

 

从城隍庙跟到三牌楼,从立春跟到露水。邬少爷一改花花公子的老面目,一门心思的追起了人。大银元堆出来的风花雪月入不了尹老板的法眼,于是骑着法式脚踏车在书场门口等人散戏后在后座上稳稳当当的一路颠簸在青石板路;初秋时节把一袋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剥好了递到人嘴边;那英雄钢笔蘸蓝墨水写肉麻的西式情信夹到戏单里。

 

邬童花了全部心思下去,总也有些水滴石穿千丝万缕的回报。那些窃窃细语,飞短流长,真真假假间,点滴累积成了人约黄昏后的暧昧。

 

要不然,也不至于熟门熟路的就摸到人家里,还要舔着脸管人家娘叫姆妈。

 

晒台上,尹柯正闭目养神在躺椅上晒着太阳听半导体,平平仄仄一本唱词听下来,人似乎睡着了,修长的手指蜷曲着在膝盖上打着拍子。被一喊扰了清静,从半高处探出身子:“哪个是你姆妈,不要瞎喊!”

 

“嘿嘿嘿,柯柯!你看,大光明的票子,你想看的西洋片子我搞到了。”

 

看看叫,真真是作孽小囡,跑的来一头一脑的汗,前胸襟的的确良西装料子湿了透,就为送张电影票子。晒台上的人,半个身子又缩回去,只不过转瞬间面孔上一对梨涡还是被眼尖的邬童捕捉到了。

 

蹬蹬蹬的下楼梯声也透着轻快,老婆婆本是尹老板的奶妈,从小拉扯孩子长大,至亲在战乱里隔了阴阳,唯独一位老人还不离不弃。如今,尹老板虽没有大富贵,却不忘在有了立足之地后把奶妈接到身边颐养天年。他把老婆婆当亲人喊,偏邬少爷这样金贵的身份也毫不忌讳的跟着乱叫。

 

年轻人身上是有派头的,不过,老婆婆一世来也阅人无数,家门口那些吊儿郎当不像个正经样子的大老板小开见过不少。什么样是真心实意的,还是区分的清楚。

 

见尹老板蹦蹦跳跳的往客堂间去,连忙用两只搪瓷杯端了雪糕水去。

 

伎艺人全靠一张金嗓子,再热的天气,冷饮也不敢吃。奶妈想出了主意,把外面推着车用棉被包着木箱子里买回来的棒冰雪糕剥了纸头包装放在搪瓷缸里融化。那一杯甜津津带着奶油香味的水又解暑又不伤喉咙。

 

尹柯最得意这口,捧了杯子心满意足:“谢谢姆妈!”

 

邬童也端了杯子:“谢谢姆妈!”

 

尹老板飞快的甩古来一记白眼,嘴巴上倒不阻拦,咕咚咕咚的把雪糕水喝了干净。

 

华灯初上,大光明电影院的牌匾被一圈闪烁的玻璃灯泡照的通明。戴礼帽的先生手臂上挽着穿开衩旗袍的妙龄女子,是一派文明新式的光景。

 

在石库门里用木盆里的清水加硫磺皂清洗了,邬童又恢复了风度翩翩山清水绿的好卖相,路过之处多多少少黏糊糊的暧昧眼光流连在他身上。

 

可大少爷眼里头,只看得进去一个。尹老板来看西洋片子,不穿长衫换了麻黄的中山装,清清爽爽的面孔上架了一副金丝边的眼镜。斯文里竟能看出一点妖冶来,真是叫邬童心潮澎拜,咚咚咚站在边上心里敲铜鼓。

 

他把略高过半头的身子有意遮挡住往来人的目光,只贪心的觉得不想自己的宝贝被人觊觎了去。

 

好不容易一番煎熬终于可以入场,满室的昏暗灯光真叫人大松了一口气。软绵绵有弹性的沙发椅子凹陷下去,邬童半张脸凑过来问:“柯柯,橘子汽水要不要喝?”

 

这人离得近,身上的清淡香味也若隐若现的飘过来,尹老板半面被热气熏得涨红,禁不住开口也软了声调:“不要了,啥辰光开场啊?”

 

话没问完,噌的一声,整个电影院一片乌漆嘛黑,紧接着帷幕拉开,荧幕上出现了雪花粒子,稀稀拉拉的声音里,片头的字幕出现了。

 

尹柯吓了一跳,人往后一靠,邬童去拉,虚扶在背后的手被压在了沙发椅背上。热乎乎的厚实的一扇纤薄劲瘦的触感。那五指山的印子烙铁一样的烫在背后,隔了两层薄衫衣料,还是触感真实,蜷曲的手指弧度好像抚摸在皮肤上,又印到心口上。

 

难怪人家都说谈朋友白天轧一天马路的进展都不如在黑黢黢的电影院里看一出好戏。黑灯瞎火的气氛,明暗交错打在脸上的光,有一种诡异的暧昧。邬童觉得自己的胆子也无形中放大了数倍,他非胆不避,反而伸长了手臂索性穿过去搂住尹柯的肩膀。

 

一边急促促心别别跳的要冒汗了,一边感受着身边人肩头微微耸动。原来两个都一样紧张的要命。

 

黑白的默片,放的是长得像赛璐璐洋娃娃一样的金发女演员和留着小胡子头发三七开溜光的绅士。尹柯紧紧地盯着屏幕生怕少看了一句台词,西洋人的唱本真和评弹差了十万八千里。非但没有一句平仄押韵的,还都是夸张的要命的哦啊哎呀。

 

邬童西装口袋里装了两粒大白兔奶糖,摸了摸没有化掉,剥开糖纸把雪白的糖块递到尹柯嘴边。这人看西洋镜看的一本正经,眼睛直不楞登的看着前头,头一低连糖带着邬少爷半截洁白的手指都含到嘴里。

 

哦哟,乖乖。要了老命。

 

“啧啧啧。”一片哗然,大屏幕里一对男女竟然面对面的顶着高鼻梁香起了面孔。这下称了在座大部分人的心意。男士们的礼帽成了最好的遮掩道具,而那些故作惊讶的小姐们捂住眼睛的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交握着亲热起来。

 

邬少爷从来不是封建落伍之人。他什么样的场面都经过,但的的确确没有真刀真枪上阵冲锋。

 

眼下全场气氛暧昧,哪还有人关心电影上情节有多叫人面红心跳,都忙不迭的在这样好的黑暗里促进彼此更热烈的感情。

 

他明知道尹柯像只小白兔一样扑簌簌身体都在发抖,还是慢悠悠的作恶,摘掉了他的眼镜。这一下屏幕上的台词更看不真切了。本来前排那些突然凑在一起的头就阻挡了视线。

 

面孔上只有这么二两软肉被捏起来,尹柯脑子里只剩了一团浆糊,嘴上总还要挣一挣强的:“你……要做啥?唔……”

 

湿漉漉软绵绵两片唇黏在一起是这样的感觉,又滑又腻。被包裹的有细致柔软的纹路,然肆意嘬弄的交织水声叫人面也红心也跳,手脚不知道该往何处放。

 

邬童又何尝不是开天辟地第一次,只是这风流人开窍的快,一边摸索前行一边探出了条康庄大道。他似采撷了幸福酿的蜜,或喝了一肚子的橘子汽水咕咚咕咚的冒着泡。总之七荤八素的好像飞出了九天云外去。

 

后半程的电影,哪个都没心看了。这黑暗里的气氛全变了味道,前前后后坐的人影也再没有如一开始那般安分老实的。尹老板一颗心别别别的跳,坐立不安又逃不了,谁叫手被紧紧捏牢了,粘腻腻的出了汗更叫两人分不开。

 

电影散场,街边的柴爿馄饨摊支起来,袅袅的飘来热气和香气。

 

邬少爷是吃不来马路上的美食,拉着尹柯去国际饭店打牙祭。牛排罗宋汤炸鲜奶还有火焰冰淇淋,小蜡烛灯点在桌子上,爵士乐演奏着深沉悠扬的慢三步舞曲,还有一支红玫瑰插在玻璃花瓶。

 

“我帮你讲,不要老是盯着我看,好像我脸上有花一样。”尹老板温声细语不仅在唱曲子的时候,单说话时也是又稳又苏又好听,像一壶黄酒,清冽又叫人着迷。上海滩上多少女人捏着鼻子要跟邬少爷发嗲,可只要尹老板故作严肃不算好声好气的说一句我帮你讲,邬童的魂就飞到天上去了。

 

“你是来自花花世界的花花公子,我不一样了,我是乡下逃难到了戏班子的小瘪三,你要是存心要玩什么露水情缘的罗曼斯,那就真不要来找我。”嘴皮子上还泛着红,被一对虎牙磨得光润润的。尹柯从被这小开盯上后,不是没动了凡心,偏偏关心则乱,越是在意了越是怕。谁叫他们这行里,也有存心要飞上枝头的,也有真心满怀着情爱的。到头来却是被玩弄了用几个铜细打发了的悲惨潦草下场多。

 

人心都是肉长的,邬童怎么花了心思怎么肯伏低做小的宠着自己都历历在目的。就连和姆妈在天井里摇着蒲扇乘风凉时也说起,这后生算是个实心实意的,不是那种浪荡的人。

 

谁叫他,谁叫他今朝竟这样胆子大起来。想起来,这部外国片子,尹柯在晚报上见过登的广告,戏班子里也有时髦的年轻人热烈的讨论过。论起中外戏剧表现手法和技术的差距来,好奇促使他提议要来看的。又有哪个能想到,他们竟然做戏都要做这样子的动作来呢。叫人都替他们害羞呢。

 

而邬童又该怎么看待自己,以为这就是某种暗示了吗,才换了一直来的谨慎面孔变得那样狰狞起来,像极了洪水猛兽。那一刻尹柯紧张到差点窒息了,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推拒如蚍蜉撼树在邬童身上是丝毫起不了作用的。

 

邬少爷是才尝了蜜甜的,就叫人迎面浇了一盆冷水。

 

“哪个说我是要和你玩什么露水情缘,你这张嘴最是会挑戳心窝子的话来讲。”

 

他是从来受不得气的大少爷。含着金钥匙出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姆妈当年也是教会女子学校名门淑女,自从嫁做人妇生了大胖儿子,只一门心思一口一个囡囡的把邬童捧在手心里。难免要瞪圆了眼睛委屈又惊恐的要和人理论一番,只好急着叫了结账,拉着人离开了那洋烛摇曳轻声细语的文雅之地。

 

到了大马路上,满地都是发黄的梧桐落叶,踩在脚底下脆生生的一地零落。

 

邬童甩了尹柯的手来:“我是喜欢白相的,舞厅马场是常客,可我早早交代了,从不曾真和哪个人真真切切的交过心。手也没有拉过,面孔更没有香过。你倒是说说看,凭什么讲我是玩弄感情的花花公子。我就差把心掏给你看了,到头来你却这样想我。”

 

尹柯一看不妙,斑驳的树影下,这养尊处优的少爷似要哭了鼻子了。他那般委屈,想这一季酷暑,他总在堂子里头牌头座的捧场,花篮也好不掩饰的,大喇喇的提着大名。散场后只躲在后门口等着自己换了行头,不愿意坐邬家司机开的大汽车,他不知从哪里搞来永久牌的二十四寸自行车,摇摇晃晃的带着自己穿梭在弄堂里。跑到家里头也不当自己是外人,泡开水换煤饼,撸起袖子什么都抢着干,一口一个姆妈也叫的甜。

 

回忆起来,桩桩件件,润物细无声,都是叫人心里又酸又软。

 

“做啥拉,大马路上的,难看伐,我没讲什么,你倒这样哇啦哇啦起来。”尹老板放下身段来去拉那件法兰西料子做的西装袖子,他手指修长,一曲一直都是优雅的弧度,叫人看了赏心悦目的。“我感激你待我好,我不是没良心的。可要正经想到未来,我就没了底气了。终究我们是不相配的,是我不敢高攀你。”

 

这人真不是冰块做的,他竟想到比自己更远的未来去了。只顾着眼门前的邬少爷傻了眼,由悲到喜,心境来不及转换,脑子也发热起来。他作势要去拥住尹柯,却马上被人躲了过去。哦,是的,跑马厅的夜生活刚刚开始,霓虹灯照亮的上海的夜,哪里遮的住这样卿卿我我。

 

邬童只好转而捉住袖子上的两根手指头,偷偷的藏在手心缩回西装里。“你要是真这样想,我真要举着手指头对天发誓了,你只管安心和我好,我真心求之不得。别的都不要管,我来说,我这就回去同我姆妈讲。左右我要迎你进门的,旁的不要再多说。”

 

这一夜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邬童暗搓搓的拉着尹柯,从公园路一直走到了和平里。像万里长征,两只脚穿在皮鞋里,挤得发痛。可这又怎么能和心里的美相提评论呢。路灯下的一双人影瘦瘦长长,邬童光是看着倒影,也顿觉可亲可爱,又觉得苦追了一夏,今晚的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奶娘用扫帚在青石板上拿井水冲刷了几遍,雪白光滑的石头几乎可以倒映出天上的一轮月亮来。再去看看灶头上的绿豆汤,早就熬的酥烂开花。衣服洗好了一件件晾在绳子上,能干的活都干了一遍。

 

三五牌座钟当当当的响了九下,不早了,尹柯跟着邬少爷出去,到现在还不回来。

 

老人家熬的上下眼皮要打架,忽然被门口悉悉索索的动静惊得一跳。莫不是贼骨头找上门来了,想到这里,拎着扫帚蹑手蹑脚的往门背后去。仪门被轻轻拉开一条缝,门口刷着白石灰的马头墙下,纠缠这一对小情侣,两人躲在阴影里,唧唧歪歪两颗头都要靠到一道去。

 

奶娘眯了眯老花眼,哦哟乖乖,面孔贴着面孔,鼻尖碰着鼻尖,耳鬓厮磨呢呢喃喃的两个,一个是自己家的小囡,一个是西装笔挺的邬少爷。奶娘急忙退回去,真是怕明天要生偷针眼。

 

 

过年前,新康花园边上的小别墅里,噼里啪啦的放了好几挂炮仗。连珠炮似的开进来一串的道奇,一样样的高级家具被工人们小心翼翼的抬到新房里。

 

这既是乔迁之喜,又是没有言明的另一桩喜事。这天起,戏班子里尹老板的牌子被摘了下来,人也再不曾出没书场。虽然不好大操大办,可该有的派头真是一点不少的。

 

花园里特意做了一尊欧式喷泉,又有从意大利定制的爱神雕像摆放。山花拱券大门,阳台,罗马柱,铸铁栏杆,这种新式洋派的砖混结构建筑简直是当时上海一景。邬少爷洋派,请过家庭教师,时常传出的钢琴声是他为了讨老婆欢喜,配合树影婆娑月华如水,真正切切是为心爱人倾力所铸的金银窟。

 

凑热闹的人都散了,邬少爷才一脸红光的端坐在沙发上,背挺的笔笔直。要知道,他是生生挨了十多下的家法伺候,才叫家里头松口答应和尹柯的事情。那是他黑白两道通吃的老爹用来给手下人点颜色看看的,一根黑胡桃木的板子,比肥皂还要厚,敲的狠了,骨头也是打的断的。

 

可怜他那雍容华贵的老娘,见到一背脊上青紫渗血的伤口差点没有哭昏过去。她家心肝宝贝肉肉子,小时候顽皮被他老爹揪了耳朵,他娘都是要去拼命的。如今心里气急也抵不上心痛,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骂他是个没有良心的小赤佬,以后跟个戏子搬去外面过日子,不要回来污了她的眼睛。

 

这事情就算是敲定了。至于后来邬少爷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小黄鱼,又是置产业又是豪华装饰。对此,他老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他太太又要哭诉都是自己私房嫁妆体己铜细谁敢来干涉。

 

其实是一箭双雕,两面赚足了眼泪。奶娘被邬少爷背后一身的印子吓得直念阿弥陀佛,尹老板气的一对白眼要翻过去了。“你不要命了吗?啊?这是做孽啊,我看你是要了我的命了。”说着两行清泪就下来了,抽的停不住。

 

邬童就顺势赖在石库门里借口养伤,直接养到了尹老板那只有一张棕绷床的厢房里面。

 

新年的夜,邬少爷做东在大富贵包场摆了八仙桌,佛跳墙,腌笃鲜,八宝鸭,松鼠桂鱼,都是按照家里人口味点的,他老爹老娘还是勉强出席了。尹柯面子薄,战战兢兢陪坐着身子都忍不住的抖,生怕一身绸子唐装文明帽加黑墨镜的邬老爷又要拿手里的龙头拐杖来敲人。还好,终归伸出来的只是个大红包:“又没人要吃掉你,这么紧张做啥。”

 

终是一次不坏的开端。邬童心里知道已经迈开了破冰的第一步,他微醺的身子都依在尹柯身上。“瞧我爹娘,还是欢喜侬的。对了,看你没吃几口,我们回去下点酒酿圆子,可怜我柯柯,肚子都是瘪的。”

 

脚步轻浮起来,手也不太规矩,直接从大衣的中缝里伸进去上上下下的摸索。头靠着头呼着酒气:“真的太瘦了。”

 

尹老板真是在大街上丢不起这人,一边怕邬童摔倒了一边还要去拍掉身上作乱的手。“不要瞎摸,再摸肚子也大不起来。”

 

“胡说,”一片阴影打过来,萧条的法国梧桐数斑驳的斜影营造了叫人轻飘飘到云端的悱恻来,也不知道是哪里的炮竹声砰的惊到了尹柯,还是邬童咬在耳朵边上的那一句:“看我今晚下点功夫,很快就会大了。”

 



 

 

* 我写了好多地方,这一次我把背景放在我熟悉,长大的故乡。

* 我要感谢,我的柴,小可,小鱼宝和墨拾,公子爷,还有秦生。让我觉得都是值得。

* 我还要感谢我自己,我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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