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房菜
王家的私房菜，一日只开两席。
老北京的四合院，隐在胡同的深处。几颗老槐树后头就是黝黑的大宅门。院外便是市井喧嚣，坐在竹板凳上闲话家常的老邻居，扎着小辫子揪揪玩耍的孩童。而院内自成一方天地，石榴树兢兢业业的在深秋结果，一缸锦鲤在莲叶下悠然自得。
竹篱笆架挂长藤，葡萄一串串的丰硕可爱。夏日在藤下摇着蒲扇看书最是惬意，春风里石桌上对弈兴致盎然。
回廊假山造景，奇花异木，客厅幽静古雅，古色古香的楠木家什，是每日开张待客之地。几件精致的汝窑，缸里的卷轴，墙上的画，一派大气风雅。可叫人排着长队挤破了头都一饭难求的私房菜，才是真正的噱头。何况，掌勺的大师傅，长的更比佳肴秀色可餐。
Karry每日踏着晨曦去菜市场挑选最新鲜的食材，私房菜没有菜单，客人来吃什么，全看今日大师傅采购的清单。管你豪门商贾，政要高官，明星大腕，做什么吃什么，便是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私房菜的规矩。
今日不同，出门时，闭门谢客的小木牌子就挂在了门钹上。秋意裹挟着寒气，Karry立了立大衣领子，这男人便是去菜市场都要穿着名牌高定的精致人。锃亮的皮鞋从坑洼的鱼塘水里跨过，来回几趟，手里便是大丰收。
这是花钱不心疼的爷，出手阔绰，摊子上都为这老主顾保留着最新鲜最有卖相的好货色。再去了一次进口超市，花花绿绿各色国家的调味料和食材一并塞进了路虎的后备箱。
千智赫半梦半醒时，被窝那半边就是凉的。想这人一定是出门招呼一日三餐去了，心里甜不津的又抱着被子滚了个回笼觉。
垂花门隔开了前后院，一道月洞门帘后才是小两口子私密的居所。叼着牙刷在镜子前晃晃荡荡，就听到外头动静，那是猫咪闻着了鱼腥，狗子看见了肉骨棒，叮铃哐啷好一通热情迎接。
“好了好了，都有你们的，先让开！”Karry一身呢料子避着猫毛狗爪子，一手还要护着几袋子吃食。
有人含糊不清的也吼了一嗓子，“哥！我也饿了。”
待Karry在耳房里卸了重担，才赶过来重重的在某人的丝绸睡裤后拍了一巴掌，圆润触感和回弹力让人心情大好。“就要吃的时候嘴最甜。”
黑鱼沿着骨头把肉茸一点点刮下，粉色晶莹的一团拌上葱姜大料水去腥。鲜活河虾一只只去头掐尾剥出虾仁剁碎，花菇去蒂如一盏盏小碗，鱼虾馅儿填满后，每一颗上都加了小青豌豆点缀。大火上屉蒸了，起油锅鸡汤香油勾玻璃芡，最后淋上晶亮的一道鲜香。
虾头虾壳用来熬出红油，浇在干贝海鲜粥里加一味甜。初夏时候Karry亲自腌了小萝卜干和酱黄瓜，此刻开了坛挑出来用瓷碟子并几块玫瑰豆腐乳一起摆到桌上。
睡衣都来不及换，千智赫直接披着加绒卫衣去拿筷子。离家多日馋的就是这一口风味，想着自己不在的时候，男人要给别人做饭心里就打翻了醋坛子一样的酸。于是他偏要捣乱，趁着Karry小心翼翼的调着酱油碟趴在人肩头咬耳朵：“我在床上嘴也甜啊。”
阳光被微风吹进房间，落叶和在金色的地板上照出婀娜的影。有人犯了煽风点火的错，被惩罚在吃饭前狠狠的吻红了耳朵。
天台上有两张摇椅，铺着厚厚的软垫，让人惬意的眺望四周红墙灰瓦的怀旧风景。四季更迭，景致变化。春的嫩芽，夏的蝉鸣，秋的落叶，冬的白雪。小的时候，两人偷偷的爬上房顶，躺在瓦片上看流星许愿，没想过有一天成了现实。
当年很中二的Karry有着要航海环游世界不着边际的梦想，他真的在高中时候就出了国。临走前，在胡同口送给千智赫一本厚厚的日记本。“你每天写一篇，等本子写完，我就回来了。”
三年光阴，一千多日夜。
如今Karry每天把日记本放在床头柜做睡前读物已经翻烂。那青涩隽秀的字迹，伴有少年调皮的漫画。倒是现在千智赫一年有一半时间在外面采风，遇到巡回画展的时候离家更久。
他的小朋友褪去了腮边婴儿肥和肆无忌惮的热情，变得思想丰富又内敛。轮廓越发刚毅像个男子汉的模样，只肯在没有人的时候向自己撒娇。Karry回国后做酒店行政总厨，发现越是别人团聚时候自己越忙。于是，他把事业搬到了自己家里。
因为心里有遗憾，已经错过了太多。
正午的太阳下，写生的人放下画笔眯着眼睛打盹，边上蹲着同款姿势的猫。空气是冰冷的，千智赫把脚伸进狗肚子下取暖。他走过好多城市，住了很多酒店，下了各种馆子。去偏远的小山村，走进崇山峻岭，领略异域风情。观察工地上的工人，地里农忙的劳作者，会见同行的前辈，风雅的艺术家，一掷千金的拍卖行商人。
却最期待回家来，待在爱人身边发呆，敲着碗和猫狗一样馋一口Karry亲手做的热菜热饭。他庆幸小院里总是络绎不绝。那些膜拜Karry手艺的吃客们踏平了门槛，也带来了热闹的人间烟火气。
Karry炖了一上午的老火鸡汤已经飘着精黄的油，发好的赤嘴鱼胶大片大片的放进去，熬化成浓稠富有胶质营养的金汤。斜片两张蝉翼般薄薄的云腿，元贝数颗，就是不加一点调料的天然鲜美。
京葱爆肥美海参，调鲍汁入味。荷叶豉油蒸肋排，酥烂脱骨。
霜打的上海青又甜又糯，摘了菜叶只留菜心是奢侈的享受。
Karry用小米磨了面，加蜂蜜牛奶黄油调和，洒了几粒枣肉，放在手掌里窝成小小的山峰状。大拇指在黄面团中间顶一个凹，这窝窝头精致小巧，惹人垂涎。
千智赫帮忙在天台支了圆桌，又拿取暖的电炉子放在一边。菜都摆上了，叫人看着就不禁赞叹：“吃这么好，又该把我喂胖了。”
手里倒是不停，筷子落得和雨点一样快。Karry给千智赫盛一碗汤，捉住伸过来的手：“养肥了，我吃你。”
论耍流氓的功力，千智赫总是赶不上Karry的万分之一。想着昨夜里的夜班机风尘仆仆归家后两人累的瘫软直接相拥睡去，心里总痒痒的忍不住期待什么，又怕被人识破了厚脸皮。
身边的画板上潦草几笔，灰色的线条只是简单的框架和景。
一起洗了碗，用纱帘躲了浓郁的日头补一个午觉。有粘腻的亲密，先从顶一顶额头，蹭一蹭鼻尖，到唇齿相依。再从睡衣里互相打探有没有照顾好自己，贪恋更紧致的肌肉线条。Karry的下巴磕着千智赫的发旋真的沉沉睡过去，那怀里的人便真有丝丝失落，抬头来轻轻的玩弄Karry冒了青胡渣的下颌。
傍晚千智赫就缠着要Karry陪自己作画，“晚饭简单一点，你别去厨房忙活，就和我待在一起好吗。”
于是Karry沏了普洱茶坐在天台上一起看风景，看他的小朋友一会拿铅笔描画，一会放下笔朝他偷笑。这人太三心二意，于是他作势要去视察工作。
“啊啊啊，你别动，别动啊哥，我有灵感了，你给我做模特。”
胡同里有自行车经过叮铃铃的打铃，有遛鸟的大爷不厌其烦的和鹩哥对话，有信鸽成群低飞盘旋在头顶，还有放学的孩子一路追赶嬉闹。“我说，你好了没有，再简单也得做，这么晚了一会吃不上饭。”
千智赫没有挡好画板，两人打打闹闹的看融于风景里英俊的男人轮廓。
“画的没有我本人帅。”
“是呀是呀，我其实擅长的是人体。”
小眼神精光，邪魅的从头到脚扫描。Karry苦笑的弄乱千智赫的头发，然后忙不迭地洗手作羹汤。
夕阳西下了，和面团包饺子倒是快手。海参虾仁鲅鱼肉，海鲜饺子在手起手落里一个个像元宝一样下锅，再欢快的翻腾漂浮起来。月朗星稀下，终于吃上了美美的晚餐。
有人难免饱暖思淫欲，爬到Karry的背上干扰洗碗。
“哥，我可能遇到了创作瓶颈。”
“哦？这么严重？”
“嗯，是啊，我可能需要休息一阵子了。没有灵感提不起画笔。”
“好啊。”
“你怎么一点都没有很高兴的样子，不希望我陪你吗？”
终于在某只小猫一样在背后不停骚扰磨磨蹭蹭的人的攻击下败下阵来，Karry擦干了手一把把人抱上灶台。“或许这样，我牺牲一下，给你提供一点人体素描的灵感好吗？”
也不知道是谁牺牲了，总之场面有些惨烈的。厨房里折腾的不像样子后，两个人又转战到了屋里。又是嗤笑又是喊叫，轰轰烈烈的闹到半夜里。餍足、酣畅淋漓，千智赫还不知死活的自嘲久旱逢甘霖。
“瓶颈突破了没有？”
“没有！”千智赫又搂上Karry的脖颈。“刚才说的是真的，我想留下来陪你，多一点日子在一起。”
Karry仍是晨起买菜，踏着朝阳和车水马龙回来。
只是王家的私房菜，一日只开一席，愈发千金难求。
“家里头人回来了，总是先喂饱他要紧。”王老板同客人解释说。
* 又一年过去，其实越发没有太大的感概。好的坏的都会来，我们就记住那些好的，而摈弃坏的。
* 宝贝们越来越好，我们也一样，很多不容易，可人生就是这样。每一天都是独一无二的一天，生命里这样的日子数着数着其实并没有多少。你们都在，我们也在。互相慰藉和鼓励，感恩，祝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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