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硝烟和繁花中走向你 10
后两天还是上赶着往那套公寓跑，里面家具已经尽数搬走，再看不出一个端倪来，这处房产将作为罚没资产被法院查封。空荡荡的房间，孤零零散落了些灯具，碗盆，塑料瓶子。宝延和警犬似的来回转圈圈，刘北山则每次都直接往地板上一坐，发呆。
他们曾经最擅长藏匿东西。那一包包的白粉，被绑在腿上，缝在裤腰带里，灌在胶囊里，封在塑像里。千方百计逃避追踪。东西必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这是亡命徒患得患失的心理。他当然也相信同行的工作能力和警犬的敏锐，所以没有再纠结已经查过的角落，而是默默地放空。
“两千万，堆起来得有一床了吧，这都能找不见了，神奇。”宝延到底没能管住自己的嘴，他转累了挨着刘北山坐在地上。“你别太纠结，大家都尽力了，也没可能别人找了一个月没找着，我们俩接手一礼拜就搞定。就像后勤部上海来的吴姐讲，要么阿拉是额角头碰到了天花板，运气好的挡不住。”
额头碰到天花板。
刘北山猛地站起来咚咚咚的去了复式二楼。宝延才软绵绵的借势往刘北山肩头挨了挨，一个扑空歪在地上，悲伤的抱住自己。
一盏华丽复古的巴洛克水晶吊灯，没有了家具装饰的陪衬，显得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寞。刘北山揉了揉脖子，四下只能找到一把扫帚，一个塑料矮凳，试了试还差很多。
“宝延！你来！”
“来来来，给我骑一下!” 宝延才冒了个头吓得扭头就走，被刘北山用扫帚撵着回来。
把人稳稳的托在肩上，宝延一边汗颜自己思想龌龊从本质上违反了社会主义进步青年的道德规范，一边享受握着刘北山两条大腿的触觉，薄薄一层裤料下两根笔杆子一样又细又直。“我说你也太瘦了，真的，我看就是食堂的菜饭油水太少了。”
“往左一点。”
“哦，要不今天收队去我家吃饭？我姨给我寄了腊鸡腿，蒸米饭可好吃了。”
“你再往左一点，我数到三，你就跑。”
“啊？跑什么？摔了你怎么办。”
“我自己跳下来，你就管往门口跑，一，二……”
宝延手才稍稍松了些力气，可心里还是怕刘北山摔到了，犹豫间耳边已经传来一声“三”，突然肩上一空，刘北山已经轻松的落地再一米开外，见宝延还愣神呢，而顶上那盏水晶灯的膨胀螺丝已经被刘北山用钥匙扣上的瑞士军刀卸了三个角，摇摇欲坠的被几根电线吊着要落下来。
刘北山猛地一扑，把宝延一起摔出去些，然后哗啦啦啦啦，两个人的腿被一地堆从天而降的重块压了正着。疼啊，和砖头一样硬。宝延直起上半身一看，靠，全是一踏一踏红红的百元大钞，从天花板的缝隙里源源不断的掉下来。
刘北山挪出去些，推宝延：“砸傻了？腿不疼吗？”
“被钱砸死，我乐意，嘿嘿嘿。”
“我看你是砸坏脑子了。”刘北山呼撸了一把宝延的头，也笑了，终于破案了，地上很快铺满一叠一叠扎着封条的钱，天花板的缺口处还能看到很多，刘北山心里算了算，应该就是死活对不上的两千万了。“打电话喊经侦队来结案吧，一会去你家，还能做饭不？”
“能啊，必须能。”宝延一瘸一拐的站起来，腿上都该砸出淤青了。可他真心觉得高兴，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终日只能生活在背光的阴影里，即使挖空心思得来了不义之财，也没有光明正大享受快乐的意义。而法律和正义永远不会迟到，任何怀有侥幸心态的人，最终逃不开天网恢恢的制裁。
宝延和刘北山搭档，虽然案子不多，但以百分百破案率迅速得到了上级领导的表彰，别的不说，如今宝延走到哪里那昂首挺胸的样子，就连后勤部的女警们对他的赞美之词都翻了新花样：“宝宝，你现在业务能力越来越强了，真的，自从你和你的冰山搭档在一起以后，变得更Man了呢。”
宝延靠在办公桌前谦虚的摆摆手：“不不不，还没在一起呢。”
“嘿，宝延，你们组势头强劲啊，又立功了，走走走请客吃饭！”
“凭什么我就请客吃饭，又没奖金。”
“小气鬼，那我们去找刘北山，喊他请客。”
宝延拉住了同事的袖子，“得了，我请还不行吗。”
到底不是请客的命，老局长招呼大家一起吃饭。说起来，他还有一年不到就要退了，刚开始接收刘北山的事情，局里面持反对意见的领导不少。都劝他别在最后一刻给自己添乱，这小子犯了纪律，万一回来再惹事，可就是晚节不保。
老局长对着刘北山的资料看了很久，终于还是力排众议非把他接了回来。他把宝延扔给刘北山，一来这孩子他是真心喜欢有意栽培，也非常了解宝延目前的短板和不足，想让宝延跟着刘北山锻炼锻炼。二来宝延根正苗红的进步青年，他相信两人搭档，如果刘北山真的不好管束，宝延能够引导刘北山，约束刘北山。
目前来看，自己真是没看错人，刘北山很争气。
“我们局里，最近收到了两面来自兄弟单位的锦旗，辖区派出所先不提，经侦办的老刘还特意打电话来感谢我，你们两个给我长脸了！来来来，我敬你们一杯。”分局边上的湘菜小饭馆，物美价廉，是同事们经常聚餐的据点。老局长兴致来了，也顾不上高血压的紧箍咒，先端了就被站起来。
一众人都坐不住，连忙跟着起来。宝延挡了一把老局长的杯子：“您老悠着点，咱们两个干了。”
有了领头的，那群猢狲们逮着机会轮番来敬，宝延一不留神就被灌了不少，一回头，不好，刘北山眼睛又定上了。“喂喂喂，你们别灌我搭档，他不能喝。”
刘北山实在是高兴的。他还记得上一次得到表扬和嘉奖的时候，是在警校里。做了卧底以后，他几乎都忘了站在灯光下和高台上的感觉，而就在那件跨国大案被侦破的当下，自己却迎来了一个重大处分。
他很感激老局长，他没有多话，也不再奢望功名，他能继续回归警队，和同事们一起工作，和宝延成为搭档，继续为了曾经的梦想而努力，像梦一样。
“小刘，不要太压抑自己。我知道你很优秀，我们都知道，缉毒大队不会忘记你，人民也不会忘记你。你曾经付出的，不会因为你犯下过错就一笔抹去。这一杯，我敬你，致敬过去，但让我们展望未来。”人声鼎沸里，老局长拍了拍刘北山的肩，很轻的说了一句。这一句却好像有千斤重，打在了刘北山最软弱的内心深处。
宝延气死了。
老局长为老不尊，成了把刘北山喝趴下的最后一根稻草。“您今天喝多了，我会告诉师母的！”他气呼呼的把人驾着，感受刘北山脚步乱的和跳街舞似的，摇摇晃晃的走。
闪烁的招牌霓虹灯，喧嚣的热闹高声，辛辣的炒菜香气，被迎面一阵山城的晚风吹来，清冽又适意。
“我没醉，我可以。”刘北山脸红红的，眼睛里倒映着路边的灯和天上的星星。“这地方真美啊，我今天可真高兴。”
刘北山企图摆脱宝延自己独立行走，很快拖累两个人一起踉跄了几步。“我真的好高兴啊，宝延，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那么高兴。”
“刘北山同志，虚心使人进步，破了两个案子你就有点飘啊。”
“我就是高兴，怎么了？”刘北山撅了嘴撇了宝延一眼，惊得宝延心肝乱颤。“我好难过，我高兴又难过，我的喜怒哀乐没有人可以说，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宝延从没见刘北山能语无论次的说那么多话，自己的酒都吓醒了，他想说什么，可刘北山开机关枪似的不给他插话的机会：“我好难，在湄公河的每一天，我觉得我脑子里的弦越来越紧，都要崩断了。我觉得，我是一根破木头，在湍流里沉沉浮浮，水那么急那么险，我很怕，我没有人可以信，没有人可以说。陈念，我的小妹妹，只有她，还好有她。我和她说过我会保护她，可我没有做到！我食言了，我保护不了我的妹妹，我连累了她……”
“好了，不说了，不要说了，咱们回去！”宝延一把抓住刘北山，把他紧紧地抱着，他不敢去看刘北山痛苦的表情，不敢去听他哀痛的陈述。
“不，就是我害了她，我破案立功，我抓了金老大，我却没有及时把陈念转移走，我好恨我自己。”宝延觉得脖子后湿湿的，那是刘北山的泪。
北野，我不会放过你的。
北野，不好了，他们几个好像知道陈念的住处。
北野！刘北山同志！命令你把枪放下，押回嫌疑人。
刘北山，先宣布对你的处理结果，撤销你于缉毒大队的所有职务和工作，记大过一次，处分通知将随同你的档案一起调回。
* 天气好闷热啊，躲在云里的太阳更厉害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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